在繁忙的都市生活中,我們往往被日常瑣事纏繞,忘記了思考生命的意義與價值。由癌症康復者兼音樂人Teriver主理的「滴‧音樂」策劃及製作的大館2025年社區藝術計劃「旋律說的話」,正是一個讓人停下腳步,思考生命本質的音樂計劃。今次訪問了計劃中的兩位團隊成員及參與的音樂導師,分享如何透過音樂創作與分享,探討生命、病痛與療癒的多重面向。
計劃緣起:從病痛到創作
計劃策劃人Teriver談起計劃的源起,眼神堅定而平和。這個計劃始於他罹患癌症的經歷。「這個計劃源起於我經歷癌症,當時我基本上直接面對死亡。」Teriver坦然地說,當時計劃製作人Sheeta是他的工作夥伴,也是最早知道他患病的幾個人之一。在得知患癌的同時,Teriver剛好獲批了一個為期兩年的音樂計劃,面臨是否接受的決定。「所以我就打電話給Sheeta商量,結果她幫我先行處理,我去做治療。」
這段共同經歷成為了他們之間深厚連結的基礎。Teriver與Sheeta相識約十年,Sheeta見證了他整個患病和康復的過程,也看到了他因病而產生的轉變。「很特別的是我們有這樣的經歷,所以Sheeta很了解我整個過程中發生的變化。」


生命的轉變:面對死亡後的新視角
「我像重新擁有生命,對生命的看法變得非常不同。」Teriver說道,癌症的經歷讓他重新思考生命的意義,也影響了他的創作方向。現在,他有機會透過這個計劃,運用自己特殊的雙重身份──音樂人和癌症康復者──來匯集相關題材,引起參與者的共鳴。
「基本上計劃參加者大部分與我們都有一些特別的聯繫。基於我本身的雙重身份,能夠引起參與者的共鳴。我們大家都能很容易理解彼此的經歷,比如化療等,這種聯繫已經在大家之間形成。」
Teriver希望透過這個計劃,從不同角度討論癌症這件事。「當然這樣的話題聽起來很沉重,但並不代表每個人在這樣的情況下,只能用同樣的心態去面對。」他強調,面對同一件事,每個人的態度和選擇可以截然不同。「其實是可以有不同的選擇,而我在這個計劃中正想帶出這種多角度的思考。」
音樂作為打開心扉的媒介
唱作歌手Michael是計劃其中一位工作坊的引導者。對Michael來說,參與這個計劃是源於他對音樂本身的熱愛和對生命意義的思考。「平時在香港生活這麼多年,工作和生活似乎都很疲憊,但生命是否一定要這樣?生活只有一個目的嗎?這樣也不一定會快樂。」
他分享了自己離開香港前往墨西哥的經歷,那次旅程彷彿打開了他的心靈。「墨西哥就像讓我心靈敞開。」這段經歷讓他重新思考創作的本質:「創作是一種從內心流出的表達。我以前覺得必須埋頭苦幹,熬夜,用很多力氣去創作以證明自己,但其實創作是一件自然的事,每個人都是創作者。」
Michael認為,不限於音樂,甚至連說話和行動都是創作的一部分。「你可以創作無限的事物,無論是說話還是動作,都是創作。」當我們重新與生命源頭連結時,就能找回快樂。「如何建立這種連結,才能重新快樂,不快樂就會生病。生病是一種與自己失去聯繫的表現。」
臣服是接納生命的不完美
Teriver和Michael都練習瑜伽,他們從中學到的「臣服」理念成為了他們面對生命的核心態度。
「瑜伽常要把身體彎來彎去。世界你無法改變,唯一可以改變的是自己。」Teriver解釋道,「如果看到車撞過來,你可以選擇用力抵抗,或者避開它,視乎你如何反應一件事。」
對於癌症,Teriver選擇改變自己的心態,而非怨天尤人:「真的沒有再差的了,才35歲,不抽煙卻得了肺癌,醫生說這是因為有罕見基因變異。我可以一直問,為什麼是我,但最終我能做的,是如何讓自己的餘生快樂。」
最終,他選擇臣服:「我臣服,因為總是有些事情比你強,你不是神,所以一定要臣服。」這種臣服並不是放棄,而是接納生命的不完美,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。
Michael也認同這一點:「很多事情似乎是必然的,其實並不一定,只要放下,臣服,聽從命運的安排。」
Sheeta補充道,她「臣服」的理念來自禪修,是面對痛苦的一種方式:「我現在很痛,我知道痛,然後我去看其他的事物。」這種轉化的過程,正是藝術能夠提供的一種體驗方式。

音樂可以是無框架的表達方式
這個計劃選擇音樂作為主要媒介,不僅因為策劃人Teriver及團隊都是音樂人,更因為音樂是他們表達自我的最佳渠道之一。「音樂對於我來說是一種最無界限的世界語言,能夠更容易地表達自己 。」Teriver解釋道,「舉例說,如果要與外星人接觸,我應該會彈一首歌給他聽。」
對Teriver來說,音樂已成為他的一部分:「音樂是我一部分,像四肢一樣。」即使在患病期間,他也曾被問到:如果因病無法再演奏音樂,他會怎麼辦?他的回答非常坦誠:「我就不演奏,就這麼簡單。」這種平靜接受的態度,正是他所說的臣服的體現。
在計劃中,他們特別強調爵士樂的即興精神。「爵士樂需要去嘗試和擁抱犯錯。」Teriver說,「爵士樂有框架也有自由。在即興的語言中,就算你沒有創造新的生字,那個對話和內容卻是屬於你的故事。」
這種即興的過程,也是一種自我認識的旅程:「多年來不停地做即興演奏,你會開始認識自己是怎麼樣的人。」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表達方式,有些結構嚴謹,有些自由流動,重要的是找到適合自己的方法。
真誠交流的珍貴
「旋律說的話」計劃的參與者來自不同背景,包括癌症康復者、照顧者、病者朋友、音樂治療師和社工等。Sheeta表示,這些人願意參加,本身就表示他們心中有一些關於生命的問題想要探索。「聚在一起,他們願意來,實際上已經表明他們想要思考生命中某些事情,我們只是盡量去提供一個開放而安全的平台。」
在活動中,參與者常常進行深刻的對話。「幾次活動中都有一些很沉重的對話,但他們講出來,大家又聽聽其他人是怎樣面對,這是很珍貴的。」Sheeta說,「癌症只是開始去看這件事的起點,但他們從不同角度討論,原來可以這樣也可以那樣,大家聚在一起正是需要的。」
計劃中的工作坊由不同風格的引導者帶領,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故事來與參與者相遇。「我們計劃的工作坊有幾次有不同風格的引導者,帶著不同的故事來與大家相遇,這正是計劃的珍貴之處。」



接納不完美:從音樂到生活
Teriver觀察到,他在音樂上的態度與面對生命的方式非常一致。「我非常歡迎犯錯,如果所有表演都完全與排練一模一樣,那麼對我來說就太沒趣了。」他不追求完美無缺,而是接受事物的本來面貌。
這種態度也反映在他對待癌症的方式上:「很多人都關心是否癌症消失,將癌細胞消滅掉,我自己比較接受很多事物並不是完美,我接受這種情況。」
對他來說,不必過分緊張,只需做真正有幫助的事:「我的主診醫生告訴我這能幫助生存率,那我就去做,如果不是就沒有必要。」
音樂與愛:純粹的分享
對Michael來說,音樂是延伸愛的方式,需要的是放下自我,敞開心扉:「我覺得通過音樂去延伸愛,必須放下自己,首先要打開自己。」
他認為,在商業社會中,人們總是需要理由來解釋自己的行為,但音樂和創作可以是純粹的快樂。「這是一種純粹而快樂的事物,在商業社會中總是需要一個理由。」
他分享了香港與國外文化的不同:「以前在香港總是有人問,你做什麼工作?但在國外,這樣的問題不重要。」在香港,人們常問收入多少、有甚麼計劃目標,但在其他地方,生活可以有不同的方式。「在國外,生命可以不是這樣,可以敞開心去分享,那些時刻是非常珍貴的。」
音樂與生命的無限可能
「旋律說的話」計劃展示了音樂如何成為連接人心、探索生命意義的橋樑。通過真誠的分享和創作,參與者不僅面對了自己的傷痛,也發現了生命中的美好與可能。
正如Teriver所言,面對困境時,我們可以選擇改變自己的心態;如Michael所說,創作是一種自然的表達;也如Sheeta所強調,聚在一起分享不同的經歷和視角,本身就是一種珍貴的體驗。
在這個計劃中,音樂不只是聲音的組合,更是療癒的力量,是連接彼此的語言,是探索生命意義的旅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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